第40节

  裴景行当即不高兴了,他掀开帐篷道:“跟我来。”
  林菁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胡饼出去。
  “尉迟读武跟你谈什么了?他今天晚上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。”
  “他怼了我就跑,然后觉得自己胜利了,可高兴了呢。”
  裴景行:“……”
  “其实你不来找我,我也想找你的,”林菁从腰后解下龙雀,递给裴景行,“这是你阿耶送我的,你应该认得吧?”
  裴景行不接,“这是龙雀,你在我身边绕了这么久,我难道还看不出自家的东西?”
  “这是家主之物?为什么送给我?”@无限好文,尽在晋江文学城
  裴景行哈哈笑了一声,吊儿郎当地说道:“当聘礼娶你做媳妇儿呗。”
  他其实是开玩笑,但林菁真信了,当初裴元德可是说过想把他许配给她的,一惊之下,直接把刀扔了出去。
  裴景行赶紧接住,又把刀塞回她手上,不悦地道:“真是开不起玩笑,说是家主持有,也只是个象征意义,难道没龙雀还当不了家主吗?既然阿耶送给你防身,你就用着。”
  “裴景行,你实话告诉我,你阿耶跟我家,到底有什么渊源?”
  他斜睨了林菁一眼,月色之下,两人躲在校场擂台下面避风,他比她高了许多,正好看到她羽扇般的睫毛,凝了晶莹的水汽,像是带着露水的冰花。
  他一下子就不想藏着掖着了。
  “当年李氏带着起义军打天下,林元帅负责北线,我阿耶负责南线,并称‘双雄’,但因为你祖父救驾有功,最后论功行赏时,还是压在了我家上面,之后,这就 像一个魔咒,无论打什么仗做什么事,林家一直都在我家之上,私底下,裴家被戏称为‘万年老二’,又因为我阿耶那时候性情冷淡不喜客套,所以很多人都以为他 们两人不合。实际上,他们私交不错,至于有多好,我阿耶没说,只说了一点,你出生之后,许多人都想找林元帅结亲,什么四大外姓将啊,兵部那一堆老狐狸啊, 还有几个亲王……但他都没同意。”裴景行突然住了口。
  林菁正听在兴头上,忙问:“为什么?”
  “因为他答应了我阿耶。”
  “答应了什么?”
  “我阿耶替三岁不到、偶尔还尿炕的我向你求亲,你阿耶二话没说同意了,连信物都没准备,两人喝了一杯酒,就这么定了。这些都是我来甘州之前他告诉我的,之前……我也不知道。”他说到后面,声音越来越小,侧过脸不去看她。
  “哦。”林菁木讷地回道,她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了。
  林菁现在只有一个想法——裴景行,你可真藏得住。
  第48章 层峦
  裴景行还等着看林菁大惊失色的表情, 结果却只看到一张面瘫脸。
  他当然不知道, 裴元德在幽州大营的时候就想把儿子卖了, 而且还极其阴险地踩了一下余家。
  他以为林菁生气了,急忙解释道:“当时我阿耶也想用同样的办法, 像余家一样把你从牢里接出来,他们家对皇室有恩,论功勋却比不上裴家,但你姑姑动作太快了, 阿耶当时刚从祖父的书房里出来,便听到余令行进皇宫的消息, 可是他仍然没放弃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有些纠结, “我没有邀功的意思,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阿耶绝对没有背叛过两家的情谊。”@无限好文,尽在晋江文学城
  “嗯,那你倒是说啊。”
  “他去请了义国公薛明卫,”裴景行说到这里,嗤笑了一声道, “许多人还以为薛明卫多么义薄云天,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林家遗孤挺身而出,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, 要不是我阿耶许了无数好处,满足了不知道多少张贪得无厌的嘴, 怎会有那一场披甲入宫?”
  林菁突然想起来,裴景行曾经说过他二兄定了义国公的女儿。
  “所以你二兄才跟薛家的女郎结亲?”
  裴景行冷笑道:“这有什么奇怪?世家不都这个样子, 千方百计把女儿嫁出去,不就是为了方便从姻亲中得好处。”
  “为什么一定是薛明卫?”林菁奇道,她其实对这一点也很怀疑,兄长救出来之后,姑姑曾去义国公府道谢,却被人拦在外面,而这些年,薛家与他们也从无接触,冷漠得不像是当初热血进宫的那副模样。
  “你可以用人情救出来,因为你是个小娘子,林家的男丁却不好救,哪怕是白身,哪怕被人灌了药,林家人就是林家人,活着便令人忌惮。我阿耶的身份太过敏 感,他要是去求情,不仅会起反作用,还会牵连整个家族,但薛明卫不一样,他曾是帝师,也是最早跟随李家起义的三人之一,只有他开口才不失分寸,还能让皇帝 有个台阶下,这件事难就难在,当年薛明卫最疼爱的幼子编入你祖父麾下,在征讨西突厥的时候牺牲,他一直对林家耿耿于怀,所以才那般难请。”
  林菁瞪了他一眼:“你知道这么多,居然现在才告诉我!”
  裴景行翘起嘴角,他不动声色地往林菁身边靠了靠,“现在也不晚啊,你这回知道咱们两家的渊源了吧,要不是你家出了事……”他伸出手,顺着擂台的墙壁,像只怯弱的小蜘蛛,一点点向织网的中心爬去。
  却不想林菁低声道:“要不是我家出了事,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。我有天下最好的阿耶阿娘,有最疼我的兄长,我大概会变成一个骄纵的闺秀,每天只知道描 妆弹琴,吟诗作画,不会风餐露宿,也不会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生活,更不会去冲锋陷阵……我可能会嫁给你,但你不会多一个臂膀,而是又多了一个卢氏女一样的 妻子。”
  裴景行的手一下子停住了。@无限好文,尽在晋江文学城
  心有千千结的小蜘蛛像是突然散了神魂,从墙上坠了下来。
  “也对。”他又恢复了爽朗的笑容,大声道,“到时候咱俩八成就是一对怨偶,每天你琢磨怎么在饭里下耗子药毒死我,而我就天天出去玩儿,让你连人都见不到!”
  林菁被他逗笑了,一下子轻松了许多,又问道:“说起来,你阿娘也是卢氏女,跟尉迟读武的阿娘可有关系?”
  “差远了,卢茗妡是范阳卢氏的三房嫡女,从小长在涿郡,我阿娘是长房出身,一直随外祖在任上,很少回老家,当时给尉迟家送赔礼却是卢氏在长安的另一支,大家虽然都姓卢,但很多族人之间,或许这辈子都见不上几面。”
  林菁:“没感受过家大业大还真是对不起了啊……”
  “对了,你们家在襄平不也有族人在吗?你这林家家主,应该还管着不少人吧?”
  “还好吧,当时的族田、族产都被查抄了许多,现在只有十来户人了。”@无限好文,尽在晋江文学城
  在林菁很小的时候,第一次见到千里迢迢从襄平赶到长安的老家人,被吓得嘤嘤直哭。
  因为那简直就是两个野人,不知道是怎么入了城门官的眼,居然没受什么折腾就被放了进来,他们操着乡音,语言不通地找了大半天,才找到到林家现在的住址。
  这两人衣衫褴褛,头发没有幞头盖住,炸得像田里的蒲公英,面似黑炭,腰带上挂着一堆鸡零狗碎的垃圾,一看就是吃了不少苦,才从东北苦寒之地的襄平走到了长安城。
  林妙真庄而重之地接待了两人,把家中最好的饭食端上,甚至还准备了两件首饰,用来帮扶族人。
  可这两人却都不动筷子,其中一人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布包,放在身前打开。
  里面是金黄锃亮的五枚金锞子。
  林妙真一下子便用手捂住嘴,指缝里传来压抑的呜咽声。
  “大家听说长安发生的事,一起凑了些钱,又怕路上容易被人盯上,换成五枚金锞子,命我兄弟二人带过来。”
  “族老说,林家正统不能变,就算选择小娘子继承也是一样的,只要不泄了林家这口气,就算族里砸锅卖铁,也要让咱们家主吃饱穿暖,襄平还有叔伯兄弟们在,人心也还在,大娘子不要难过。”
  林家出事后,林妙真立刻写信提醒襄平老家,但老百姓的信件哪有公文走得快,襄平林氏被抄家得十分突然,所有的院子都被掘地三尺,男丁先被下了牢狱,等一 个个都审明白了才放出,许多妇人都带着孩子回娘家了,从前依附的人也忙着脱离关系,偌大的家族最后只剩了十几户,迁到县郊去开荒地。
  在这样的情形下,不知怎样的节省,才凑出这五枚金锞子。
  林妙真颤抖着手接了过来,她拜了下去,为这兄弟二人行了一个大礼。
  这之后,在襄平的族人每年都会往长安运送一批山货,后来慢慢由林菁操持,两边都有了固定营生,日子才一天比一天好过。
  如果有机会,她也想去看看自己的族人,她知道自己有时候并不孤单。
  尉迟读武暂时没有走的意思,他甚至让大军先行出发,拒绝了韦胥的入城邀请,自己带着几十个亲兵留在大营这里整军纪、肃军风,尤其盯着跳荡团的操练,把一干人都折腾得死去活来,据说如果不是因为天气恶劣,他还想进行两军演练。
  林菁是尉迟读武重点关照对象,每天都是拖着半瘫的身子回到帐篷,究竟有多辛苦,直接体现在她的食量上。
  朝晖可能觉得自己投喂的是个无底洞,从一开始的有肉有菜有蛋,到最后也直接用蒸饼凑合了。
  朝晖道:“如果不是裴将军心知肚明,你早就断粮了,现在尉迟将军也在,你就凑合几天吧。”
  “老皇帝派尉迟读武来折腾我,还不给饱饭吃!”
  朝晖鄙视地道:“喂了这么多,就是猪都该长点膘了,也就是你,一点肉都不长,不知道吃哪去了。”
  林菁沉默。
  她其实知道自己的肉都去了哪……被朝晖投喂后,别的地方不见长,那不该长的地方却一个劲儿的疯长,在这样下去,束胸都不好使了,一想到胸前的铠甲会出现隆起的形状,她就想撞墙。
  而且她现在也不敢用力缠胸,那里有时会疼有时候会发涨,姑姑曾经警告过她,如果勒得太凶,身体会落下毛病,她心里也是发憷的。
  每次林岚被她赶出帐篷再回来的时候表情也很奇怪,一副被欺骗了的表情,在林菁的追问下,这老实孩子才说道:“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其实是男人扮的女人,现在才看出,原来你的胸也是会长大的。”
  好么,涨幅连这眼瘸的孩子都看出来了。
  她每天带着胸前这两坨额外分量去训练,倒不是说多累,而是很累赘,在尉迟读武让他们双手向上举石块的时候,她甚至觉得胸前的白布就要裂开了。
  呲——!
  它还真的裂开了!
  林菁手上的石头一下子掉了下来,她不敢用手去捂着胸,只半跪在地上,用膝盖顶着胸口,低着头道:“启禀尉迟将军,属下身体不适,申请暂时回帐。”
  尉迟读武道:“这才几天,你就坚持不下去了?给我起来,跳荡团没有逃兵!”
  林菁忍气吞声地道:“我可以补上今天的训练内容,绝不逃避。”
  “这样的借口我听得多了,说点有新意的。”
  林菁:“……”我说了怕你接受不了。
  她唰地站起来,独自往校场外走,尉迟读武大怒,脚尖一踢旁边的武器架,一把钩镰枪便向着林菁背后飞出。
  林菁侧身,手掌一拍,便将钩镰枪拍在地上。
  尉迟读武冲过去便想抓她,将要碰到林菁后肩的时候,被突然出现的张彦祺挡了下来。
  “将军,林队副毕竟是个小娘子,身有不适,也该体谅,何必咄咄逼人?”
  “你敢以下犯上?”尉迟读武喝道。
  张彦祺跪下道:“林队副与大家一同操练,从未迟到早退,亦不曾偷工减量,大家都看在眼里,偶尔有一次不舒服,还请将军恕罪。”
  尉迟读武黑着脸,林菁一动不动。
  在一旁的庄情扫了林菁一眼,像是发现了什么,露出了然的笑容,也走上前道:“我等皆可以作证,林队副从未请过假。”
  蒙辙也过来打圆场道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,都退下,那个……林菁,你去参军帐把军功本取过来,我正想呈给将军参详。”
  尉迟读武冷笑道:“林队副人缘不错,既然这样,你们继续操练,林菁,你随我来!”
  他走到林菁前面,回头正想嘲笑她,却不想看到她脸颊绯红,胸前的两片皮甲已不成形,被顶出一座小山,正大张旗鼓,层峦起伏。
  他愣在那里。
  林菁低吼了一声:“无耻!”便离开了校场。
  尉迟读武竟没追上去。
  第49章 陷阱
  夜色至深, 一处宫殿却灯火通明, 守在外面的宫人皆面露羞色, 却又不敢离开半步。
  香炉里燃着甜腻的香,烟气笼罩室内。
  各色柔纱垂下, 两边是点满了烛火的鎏金多枝莲台灯,影影绰绰地照着帐子后难分难解的两人。
  男女欢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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