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节

  也就是说,孟恬生前,每周都要坐往返至少四个小时的汽车,跑到另一个城市去看一个剧场的固定剧目。
  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狂热?
  衡南忽然抬眼看他,眼珠像琉璃珠似的,幽幽的,“师兄。”
  “嗯?”
  “其实开放的朋友圈说明不了什么。”
  四目相对,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漆黑,带着点奇异的光亮,“开放给别人的,都是‘展示面’,是想要让人看到的一面。”
  “你想真正了解一个人,必须去看没人知道的账号,看她加了锁的私密相册,看她留给自己的部分。”
  电话陡然响起,盛君殊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仿佛被人从一场沉梦中惊醒。
  “喂?”他清了下嗓子,什么也没干,莫名地有点沙哑。
  是蒋胜。
  盛君殊:“哦,我刚要找你……”
  “祖宗,我还要找你呢,让我先说!”蒋胜急切地打断他,“你今天能不能抽空来寒石一趟?我知道有点远,但是,车票我给你报销,这边有个剧场闹鬼,小肖出差,我同事应付不了。”
  盛君殊凝神片刻,忽然福至心灵:“重光剧场?”
  蒋胜倒吸一口冷气:“太强了。这么远都能算出来?”
  *
  从清河到寒石没有高铁,长途汽车人满为患,混杂着浓烈的汽油味儿,盛君殊几乎全程屏着呼吸。
  蓝色窗帘拉拢,阳光滤成冷色,映在衡南颈上。衡南的脑门靠在盛君殊肩膀上,睡得一塌糊涂。
  盛君殊的手绕过她的头发,把她滑落的脸颊往上托了托。
  这种条件,实在有点对不起她……
  两个小时拥挤、颠簸的路程很难熬,开始她横屏打游戏,打着打着晕车了,她只好睡觉。
  盛君殊又想,孟恬曾经就一个人坐在这样老旧的大巴里,周周风雨无阻地往重光剧场跑,比她上课还积极,到底什么剧那么好看?
  或者……她是像现在很多女孩一样,追星,去给自己的偶像捧场?‘
  “盛总,孟恬的企鹅空间解开了。”
  圣星技术部的人发来信息。
  盛君殊忙拿着手机看,顺手又托了一下衡南的脸。
  衡南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拿微信加老师同学,而企鹅空间添加很多陌生人,展示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形象。
  她没说错。
  孟恬的朋友圈显得精致、小众、晦涩难懂。空间却装点得斑斓如糖纸,有很多更少女、更直白的心情。
  她的生前的最后一条动态:“心心念念的裙子终于到了,开心。”
  底下评论都说恭喜,都让她穿上拍个照看看。
  可惜再也没有了回复。
  孟恬的空间里,还有很多写真照片。
  面容姣好的女孩,穿了和她一样复杂华丽的裙子,皮肤苍白得像吸血鬼,嘴唇点得殷红,双眼无神地坐在建筑前的台阶上,头发衣服湿透,裙摆铺下来,背景是黑夜和斜织的雨丝。
  底下盛赞无数,都夸好漂亮,好有意境。
  盛君殊没觉得,感觉像刚吸完毒。
  ……总之,这些照片和她的头像一样,都不是她本人。但也不一定——
  “你看一下这些照片是ps过的吗?”盛君殊非常谨慎地问。
  技术部的小哥瞪了半天,冷汗都快流下来:“不是啊,盛总。ps到不了这个程度,这就是另一个女的。”
  盛君殊放下心来。
  孟恬盗取别人的照片,在网络上假扮成这个外貌出众的女孩,满足自己的虚荣心。
  但还有一种可能。
  照片里这个女孩是孟恬的偶像,所以她空间里铺天盖地都是她的照片,甚至连日常的穿着都模仿着她。
  “盛总,还有您要的另外一个空间……”
  盛君殊的思路骤断,从对方发来的网址进入,背后出了一层薄汗。
  这感觉不像是看看空间,倒像是查成绩。
  这个空间是衡南的。
  他想着要查就顺便一起查,于是把师妹的信息也报了上去。
  他略有心虚地看了一眼衡南。她睡得悄无声息。
  盛君殊在颠簸的大巴上,感觉手机变成块烫手山芋,迅速地将衡南的空间翻到了底。
  她的空间非常寡淡,也从来不发相片,只有文字。
  文字更是敷衍,比如:“下雨了”“下课了”“饿了”“想睡了”
  盛君殊:“……”
  但是,就这么寥寥几个字,下面的评论却像山洪一样,多得令他震惊。
  “下雨了”底下足有四五十个男生问她在哪里,有没有淋到,需不需要送伞。
  “饿了”下面更是有无数关怀,问她想吃什么,愿不愿意一起吃饭……
  “想睡了”底下就更不堪入目……
  盛君殊读得青筋逐渐暴起。
  但是再向上翻翻,她就一个评论也没有了。
  大概是嫌烦,她把空间关了。
  第56章 双镜(四)
  盛君殊翻到了一个带锁的相册,他跟技术说:“能不能把这个密码破了?”
  “可以是可以。”技术硬着头皮说,“这样吧盛总,我远程指导您操作,您自己把这个密码解开……”发现什么秘密,也别杀我灭口……
  盛君殊心不在焉地答应。
  衡南说,想真正了解一个人,要看她带锁的相册,看她留给自己的部分。
  他满脑子都是那几十个嘘寒问暖、不怀好意、自荐枕席的评论,心里莫名有些急躁。
  他倒要看看师妹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内在……
  正想着,照片冷不丁一张张弹出来,自动放大,都是局部——
  腿。腿。腿。胸。腿。
  盛君殊脑子里轰地一下,闭了闭眼,才稳住那股骤然被照片糊了一脸的被袭击感。
  照片停了。
  他睁开眼。
  面前这张光线不好,有点虚。
  上缘是碎发和锁骨,下缘到肋骨,是对着镜子的自拍,没拍到脸。
  吊带碎花裙,中间两颗纽扣解开,纤细的手慵懒地压着一边衣服角,另一边薄薄的布料就垂落下来,皮肤起伏,半遮半掩,就在走光边缘试探。
  他冷静地跳过这张,后面还有无数张。
  都是自拍。
  照片里的人颇为随意,拿手稍微挡一挡,就将若隐若现的曲线,近乎自满地露出来。
  还有。
  百褶裙微乱地翘在凝脂般的皮肤上,带着勒痕的过膝袜是底衬,像夹心饼干,使视线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两条雪白纤细的大腿上。
  ……
  盛君殊如坐针毡。
  他不是没看过更直白的小广告,弹出来之后,他极其嫌恶,直接让技术部永久性解决了他电脑上所有的弹窗广告。
  但这次不一样,因为他知道这是衡南。
  师妹的一切,在他心里全都提不起厌恶之情。
  既然没有先入为主的厌恶,那就只剩下最原始最单纯的冲击——女人对男人的冲击。
  她知道自己身体哪部分最美,才自矜地拍下来,自我欣赏。
  这才是加锁的奥妙……他不该窥探。
  又为什么还在继续?
  盛君殊额头冒汗,背后却发凉,冰火两重天。
  再难捱的功法,都没有此刻让他这样分裂。
  如果说遮掩的局部,是拼图的小块,给人以割裂感的借口,这借口在全身照弹出来的瞬间就粉碎了。
  衡南穿的是没系腰带的短款舞台装,双腿交叠,斜跪在地板上,对着落地镜拍照。
  头发是长的,随意地披散下来,像股妖气一样丝丝缕缕,缠绕着手臂和肩膀。
  手机举在贴近地板的位置,没能把脸挡住。她垂着眼,用一种冷淡的审视神情看向左下角镜头里的自己,浓密的睫毛随意地倾覆下来。
  那时候她大概还没上大学,甚至是被鬼狂追的十七岁前,比现在稍短一些的下颌,略带稚气。
  但五官依然分明,熟悉的鼻子,自傲而稍显讥笑的嘴唇。
  这张脸是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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