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节

  言梳打量了她的穿着,大约猜到她的身份了。
  百姓不敢将龙凤穿于身上,而鸾鸟同样只能出在皇亲国戚之中,鸾鸟羽毛的色彩不同,也昭示着穿衣者的身份地位。
  少女身上穿着的是三色鸾鸟,应当只是公主,年龄又在十六左右,能符合的公主只有两位,其中一个深受皇帝宠爱,所行之处必有多人看护,唯有不受宠的那位才能避开少数宫女的眼线,在众人醉于湖上时趁机溜出来。
  奉乐,镜灵喜欢的那个人。
  言梳跟着少女出了人群,街上大多数的人都在往湖边上凑,反倒是街巷上空了不少,来往不必擦肩。
  奉乐道:“不如我替姑娘再买一盏灯吧。”
  言梳摇了摇头:“不必了。”
  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兔子灯,心想自己或许一开始就不该买它,白日点亮无用,晚间还没亮多久就灭了。
  言梳将灯轻轻放在街前拱桥的石阶上,收手时顿了顿。
  奉乐可惜道:“你不要了吗?它好可爱。”
  言梳道:“不要了。”
  奉乐想去拿,但心想是她撞灭了人家的灯,现在又去占为己有实在说不过去,干脆就让那灯留在桥头,等它的有缘人吧。
  越过拱桥,奉乐问道:“对了!你是燕京人吗?那你可知久和客栈怎么走?”
  “姑娘不是燕京人吗?”言梳问。
  奉乐顿了顿,道:“我……我不常来,你知道吗?”
  言梳点头:“知道,我带你去?”
  “那真是多谢了!”奉乐想了想,也不知自己能有什么地方可以谢言梳的,干脆拽下腰间的一块玉佩给她道:“这个就送给姑娘作为纸灯的赔礼。”
  “不必。”
  言梳推开拒绝。
  奉乐要找的客栈,正是丰国七皇子所住的地方,未婚夫妻成亲前夜会并不新奇,只是古怪在丰国七皇子那样情况,怎会主动凑到奉乐跟前,不怕暴露身份引起怀疑?又或是另有目的?
  第80章 石榴 说实话,宋阙当时是有些生气的。……
  言梳将奉乐带到久和客栈门前, 守着客栈的丰国官兵伸手拦住了她,奉乐先是吓了一跳,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, 令牌仅有拇指大小, 是由木头所刻, 几个官兵见了面面相觑,便收手让奉乐进去。
  言梳没有令牌,他们仅能放奉乐一人,不过言梳也没打算进去, 只将奉乐送到了客栈门前便假意离开了。
  街上的灯火很明, 奉乐进了客栈后没多久便从客栈后门出来, 直接上了一驾马车里,同时坐马车的除了她之外,还有丰国的七皇子。
  言梳见马车驶离客栈范围, 于是跟了上去,眼见着马车穿街走巷, 直至皇宫门前被皇城的侍卫拦下, 奉乐才从马车内探出一张脸。
  她是公主, 皇城下的侍卫自然认得,奉乐只扶着脑袋道:“本宫晕船,在画舫上待了一会儿便向父皇请示,父皇同意本宫回宫休息,快快放行吧。”
  奉乐并不受皇帝宠爱此事人尽皆知,今日宫中众人一同出宫于团月湖上游玩, 走了旁人不太可能,走了奉乐公主侍卫们不疑有他,便侧身放行, 叫那顶小马车入了皇宫。
  言梳只跟到这儿。
  星云之下,皇宫灯火辉煌,弯月的微光照在小马车上,直至马车转入宫巷深处,月亮也隐匿于云层里。
  一点红光破开了夜里的黑暗,言梳微微眯起双眼,指尖捻出一点灵力朝红光方向送了过去,灵力还未碰到红光,便在皇宫边缘被阵法隔断。
  她的灵力就像是发丝遇见锋利的冰刃,轻飘飘地切成两半,而切开她灵力的地方,红线如蛛网般散开,幽幽发着暗光,密布于整个皇宫上空。
  皇城占地极广,这阵法由六点共发,六点位于皇宫的不同宫殿处,六点凝聚的中心便是言梳一开始察觉出的红光。待她看得仔细时,才发现那六点是被切割均匀的镜面,而六点凝聚中的红光发散出去的光芒由镜面组成,成了完整的阵网。
  言梳又送了一股灵力去试探,这次的灵力没有被阵法的蛛网隔断,而是缓缓通入了六点镜面的中心红光,在触碰到红光那刹荡开成了淡蓝色的涟漪,一圈圈消失后,言梳的心里大约有底了。
  阵法的法力并不强,对付普通凡人可以,但碰到稍有些道行的便能被破了,可见布阵的人并未钻研此处。
  联合方才进入皇宫的丰国七皇子,言梳很快便猜想到这阵法是谁布下的了。
  丰国国师说过,他要去皇宫替七皇子找什么东西,而丰国人来到大宣本是替皇帝贺寿,或许就是趁着贺寿那日入宫布下的阵法。
  言梳的灵力在皇宫上空盘旋几圈,整个皇宫内唯有一处有镜灵的气息,那气息随着奉乐公主而动,显然是丰国的七皇子,除此之外,她也查不到其他。
  于宫门前等了大约一个时辰,言梳见那马车还没出来,便没再守下去,时辰不早,还是早些回客栈去。
  回去路上街道上的行人少了些,不似华灯初上时那般拥挤。
  路过团月湖,皇宫的画舫还飘在湖中央,湖边看船的人也少了许多,言梳一路走回客栈,杂役与小二夫妻俩正靠在一起说话,见到她回来,杂役立刻站起道:“姑娘,后厨给您热了冰糖莲子。”
  言梳顿了顿,她临走前并未嘱咐后厨给自己做饭菜,稍加思索便猜到,冰糖莲子这种听起来就甜腻腻的东西,极有可能是宋阙让后厨的厨娘给她做的了。
  他这个人真有耐心,白日言梳才拂了他的面子,不消几时他又贴了上来。
  见言梳不说话,杂役撇了撇嘴,与小二嘀咕道:“她的性子真冷淡。”
  小二嗨了声:“指不定是夫妻俩拌嘴吵架,总得有人低头,管他做什么。”
  走到后院,言梳便听不见那两人的碎碎念了,她所住的小屋前绽放的石榴花又变成了五朵,就像她下午瞧见的那满树红花都是错觉。
  宋阙的房间灯还亮着,不过他似乎也才从外回来,门没关好,半边敞开的缝隙里言梳能见他背对着房门的位置,不知在捣鼓些什么,半垂着头,胳膊还在动。
  她只看了一会儿,宋阙便直起身子,厨娘提着冰糖莲子朝言梳房间走来,见她正站在门口发愣,于是喊了声:“言姑娘,你回来啦。”
  她的声音打破了片刻宁静,宋阙房间的门窗同时关上,吓了厨娘一跳。
  厨娘将冰糖莲子递上,她本以为言梳不会接,不过言梳这回倒是接过盘子对厨娘道了句谢。
  端着冰糖莲子回到房间,言梳也没吃,将那一盅冰糖莲子放在桌案上后,两枚棋子化成了人形,月英出动解决那一碗吃的。
  她还没吃过,软糯糯的莲子甜丝丝的,甜汤还是温热的,刚好一口喝。
  墨冲见月英三两下就将冰糖莲子喝完,问了句:“好喝吗?”
  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给言梳准备的,即便言梳不要,月英那傻丫头还好意思真当着言梳的面一口气全喝光,墨冲问她话中潜在的意思月英也没听出来,愣愣地抬头道:“甜甜香香的,很好喝呀!”
  月英捧着快见底的碗问言梳:“书仙喝吗?”
  墨冲心想,你那儿还有吗?
  言梳瞥了一眼,摇头淡淡道:“不喝。”
  “真可惜,这么好吃的味道你都尝不到了。”月英说完,扬起下巴对言梳露出了笑容,言梳见她如此,心下忽而漏了一拍,总觉得这话在那儿听过。
  宋阙总给她找来这种香甜软糯的吃食,是因为她以前喜欢吃吗?
  那又为何,她现在尝也没尝,就不喜欢了?
  疑惑并未在她脑海里存在太久,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所淹没,言梳心想既然不喜欢自然有不喜欢的道理,不如顺其自然,想多了容易头疼。
  次日一早,言梳没见到宋阙,她也不在自己院子里待着,带了点儿钱打算找一本书去不远处的茶楼坐一坐,路过客栈堂内,正见厨娘与杂役闲聊。
  “是啊,我夫君就说他们俩是闹别扭的小夫妻,现下还没和好呢。”
  “照你这么说那宋公子应当是追着妻子出门的,要说言姑娘的气性挺大,这都多久了,愣是不给人家一个好眼色看。”
  “你哪儿知道他们经历什么了,搞不好宋公子在外头有女人了呢!唉……”杂役摇了摇头,将自己昨日与小二胡诌的话又对厨娘说了一遍。
  厨娘闻言,眼中有震惊道:“不应当吧,我见他对言姑娘挺好的啊,就为了一口吃的,每天给我不少银子呢!”
  “花钱谁不会啊。”杂役道。
  厨娘摇头:“不是这么说的,昨日言姑娘打翻了桂花糖藕,我以为两人闹僵了,结果言姑娘前脚刚出去,他后脚就跟上了,又早她一步回来,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盏兔子灯,显然是为了哄人高兴买的嘛!”
  “兔子灯?我怎么没瞧见?”杂役问。
  厨娘解释:“那灯灭了,夜里没光,你住处离得远自然没看见,我一直在小厨房里守着,看得很清楚。”
  灭了的兔子灯……
  言梳跨出客栈的右脚顿了顿,随后状若无事地离开。
  这么说,昨夜宋阙的确是出了一趟门,应是跟在她后头了,早她一步回来所以没来得及关门,坐在桌边捣鼓的恐怕就是那盏灭了的兔子灯。
  何必呢。
  言梳摇了摇头,路过街边书摊随意买了两本,而后选了一家看上去人不多的茶楼,挑了可以眺望团月湖的窗边雅间坐着。
  茶楼的雅间由屏风隔断,屏风是红木雕的云飞仙女共跳霓裳舞,七个美人儿各有各的姿势,面容雕刻栩栩如生。
  雅间内一方茶桌,茶桌旁还有一个小茶炉,上头铁壶烧着热水,小厮过了好一会儿才端上来茶杯,茶杯内放了茶叶,他替言梳泡好了之后才准备离开。
  一股热水浇灌入杯内,淡淡的茶香中含了些忍冬花香,言梳微微一怔,问了句:“这是什么茶?”
  “姑娘点的,雨后兰笋。”泡茶的小厮道。
  言梳记得客栈里的雨后兰笋不是这个味道,那雨后兰笋香味很淡,因为她要看书,淡淡的茶香泡久了也不会苦涩,故而才选了这一样茶。
  雨后兰笋中,怎么会有忍冬香?
  小厮见言梳挑眉,顿了顿又笑道:“小人刚摘了两朵新开的忍冬放进去了。”
  这个季节,忍冬开得极好,茶楼后方爬了半墙,只是言梳挑选的位置面朝团月湖,与那忍冬相距甚远,闻不到。
  小厮将茶杯递到她面前,言梳瞥了一眼,几片青葱绿色的茶叶中,飘了一金一银两朵小花儿。的确是新鲜的,开水一泡就将花瓣烫软,变成了半透明状。
  她记得,宋阙身上的仙气也是忍冬香味。
  他的仙气只是像忍冬,若细闻,能从中闻到一股清冽之气,沁人心脾,远是凡间忍冬所比不上的。
  言梳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,又有些疑惑了,她何时有认真细嗅过宋阙身上仙气的味道了?
  看来是很久之前留下的记忆,想不起来,不代表并不存在。
  小厮见她不尝,为难道:“是小人多事了,本想着雨后兰笋味淡,自作聪明加上了忍冬,客人若不喜欢,小人这就重新给您泡一杯。”
  “不用麻烦。”言梳挥了挥手,让小厮退下,放在面前的茶也暂且没喝。
  手中的书翻了十几页,敞开的窗户时时有风从湖面刮来,昨夜巨大又奢华的画舫停泊在了湖旁,皇宫里的人早就已经走了,只留下两个王爷不着调,这都日上三竿了才搂着美人摇摇晃晃要去客栈暂歇。
  昨夜奉乐公主提前离开,又假传圣旨带人入宫并未引起他人的怀疑,清早皇帝带着宫妃皇子公主一众回到宫中,大开宫门,人多眼杂之间,丰国的七皇子趁乱离开了皇宫也没人发现。
  言梳昨夜去了一趟皇宫前就料定关于镜灵之事并不简单,她也在犹豫是否要收下镜灵的寿命了。
  不光是因为镜灵与丰国人的牵扯,还有宋阙的一番提点。
  宋阙说的没错,以他人寿命保持自己存活,即便再小心翼翼也会有行差踏错的一天,以往在山海,她沾染不到世俗,自无对世俗的向往与欲·望,但如今身处凡间,将来所遇所求终会越来越多。
  与人有多余牵扯的,即便央求她收走寿命,她也不能答应了。
  言梳手中的书只翻了不到一半,面前的茶续了第二杯,雅间内便钻入一道黑影。
  她回头去看,黑烟骤然散去,身穿鸦青色长袍的男人站定于她面前,言梳见之微微一愣,瞧出了些许不同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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