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4节

  宋成暄走了出来,多日的征战让他身上更添了几分威武和杀气,此时此刻目光烁烁,精神充沛,不像是刚刚经历了苦战之人。
  大约是发现李煦正在看他,宋成暄目光微沉与李煦的视线撞个正着。
  火石电光之中,杀机顿现。
  虽然眨眼的功夫,就恢复如常,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方才发生了什么事。
  宋成暄淡淡地道:“让两位大人久等了。”
  也许是感觉到了气氛有些紧张。
  “是我们叨扰了,”大理寺正常悦立即道,“来的路上就听说,宋大人浴血奋战打了胜仗,刚刚登岸休息两日,实在不该现在前来,然我等职责在身,着实不但怠慢……还请宋大人多多包涵。”
  常悦说完这些,满面笑容地看向李煦:“这位是刑部主事李大人。”
  宋成暄冷声道:“我与李大人有过几面之缘。”
  不等李煦和常悦再说什么,宋成暄道:“既然两位大人奉命前来,就随我一起去中军大帐,向总兵大人禀告。”
  李煦跟随宋成暄一路向前,仿佛方才种种不过就是个意外,他又恢复了平日里从容的模样。
  眼看着军帐前的人都离开,徐清欢这才撩开帘子走出来,会在这里看到李煦她并不觉得意外,李煦一向都懂得把握时机,既然入职刑部,这样的案子怎么可能错过。
  “大小姐,”孟凌云迎上前道,“您快去看看吧,世子爷疯癫了。”他守着世子爷一夜没有睡,生怕世子爷用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下三滥招数,方才就刚刚打了个盹,然后……就出了大事。
  徐清欢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,还没走到父亲养伤的军帐前,就看到一个穿着甲胄的人快步向这边跑来。
  “妹妹,”徐青安一脸笑容,在徐清欢面前打了个转,“你看我怎么样?威不威武?”
  徐清欢愣在你来,没想到孟凌云说的疯癫是这样的意思。
  徐青安似是想通了什么,笑容爽朗:“这次宋……宋大人出兵攻打倭人,我也跟着前去,都说他用兵如神,没亲眼所见,怎么能轻易相信,我就跟过去好好看看他有什么本事。”
  徐清欢心中一暖,没想到哥哥主动去军中历练是为了她。
  “世子爷,”孟凌云吞咽一口,“您没疯啊?”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很寻常,但……世子爷这般……就……他情愿相信世子爷疯癫了。
  徐青安一巴掌拍在孟凌云肩膀上,将孟凌云打得一个趔趄:“你也跟小爷一起前去。”
  “不,不,”孟凌云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,“小的可做不来这些事。”再说,他目光落在凤雏身上,他走了谁去帮凤雏找吃食,再说还得保护大小姐,他身上任务重大。
  几个人说着话,安义侯所在的军帐之中传来阵阵笑声。
  “是有谁来探望父亲吗?”徐清欢问过去。
  徐青安点点头:“听说是祖母那边的姻亲,听说父亲重伤特来探望。”
  祖母那边的姻亲?
  徐清欢一时想不出是谁:“我进去看看。”
  徐清欢向前走去,孟凌云就要跟上,却被徐青安伸手拦住:“小爷问你,小爷现在是不是很英俊。”
  孟凌云点了点头:“是……世子爷的确看着英武许多,就像……天边的一颗星星。”
  徐青安听得这话心中说不出的舒畅:“那小爷问你,小爷如今的模样比那宋……某如何?”
  孟凌云仔细思量。
  徐青安心中已经要笑出声来,他已经是繁星,宋成暄又能如何?无非皓月……
  徐青安道:“快说,不准说皓月,也不准提朝日。”
  孟凌云这才期期艾艾地道:“如果能够比较的话,那……那世子爷是一颗星星,宋……宋大人就是那剩下的所有星星。”他发誓这话说出来已经十分违心,希望世子爷能够满意。
  徐青安睁大了血红的眼睛仿佛要吃人:“你敢再说一遍。”
  第三百一十四章 杀人不眨眼
  安义侯听着军帐外的动静,本来看到儿子穿上甲胄时的欣慰之情,立即去的干干净净。
  换了一层皮,瓤还是那般硌牙……一点都没有变。
  安义侯看向床边的人,眼前这个人自称是姨母的庶孙,安义侯微微皱起眉头,平日里都是母亲与姨母家中来往,他也是宴席上见到一些后辈子弟,不过那都是嫡出,至于庶生之子他不曾有任何印象。
  那人露出爽朗的笑容:“世子爷这是真性情,军营中的人都这样,没有太多的规矩。”
  安义侯道:“你怎么会到这里来,家中可都还好吗?”
  那人摸了摸头,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:“我其实也不知晓。”
  这话怎么说,安义侯倒愣在那里。
  那人仿佛正琢磨着要如何再开口,只听有人禀告:“大小姐来了。”
  那人的眼睛顿时亮起来。
  ……
  徐清欢撩开帘子走进来,一眼就看到了父亲床前的人。
  看到这张面孔她不禁一惊,相隔一世,又经历了那么多人和事,没想到今生会在这里遇见。
  此人叫崔颢,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凶徒,一夜之间杀人二十三口,让京城乃至整个大周为之震惊。
  崔颢案也是李煦在京中办的第一桩大案。
  崔颢不但凶残而且贪财,他将进京面圣的顺阳郡王一家杀死,夺其钱财,连夜逃窜,行径极像那些杀人越货的贼匪。
  衙门被其手段迷惑,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追查京城附近的贼匪,案情却始终没有进展。
  刑部、大理寺许多官员被问责。
  就因为刑部缺少人手,刚入仕的李煦才能跟随侍郎问案,李煦问此案时发现,与其余被杀的二十二人不同,顺阳郡王被杀之前,眼睛中被刺入了一支碧玉簪,推断这桩案子并非贼匪劫财而是仇人报复,重新寻找线索,最终追查到了崔颢。
  崔颢当时为北疆卫所百夫长,在军中颇有些名声,其杀人之后,若无其事地回到北疆卫所,行为举止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,看起来完全不像那杀人之后脱逃的恶人,而且顺阳郡王进京携带了许多贵重的细软,那些东西也不翼而飞,崔颢整日住在军营之中,身边并不见有那些东西。
  李煦进军营查案,遇到不少的阻碍,北疆的军户和百姓都认为李煦为了查案故意冤枉崔颢,就连驿馆的驿丞也冷脸相对,那一案查的极为困难,还好最终就在崔颢想要再度行凶之时被李煦捉个正着。
  崔颢被抓之后,并没有太多坚持就供述了如何潜入顺阳郡王身边杀人,之所以向顺阳郡王下手,只是听说顺阳郡王行为不端,他要为百姓除害,朝廷自然不信崔颢的说辞,对崔颢严刑拷打,崔颢却始终不肯改口,朝廷无计可施,只得作假供词称崔颢是见财起意,用药迷倒顺阳郡王的护卫,然后下杀手。
  李煦觉得崔颢虽然杀人,但明显隐瞒了许多内情,比如从顺阳郡王身边抢来的财物在何处,崔颢只字不提,而且以崔颢一人如何能对付那么多郡王府护卫。
  刑部、大理寺也知此案还有端倪,可那些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是小事,杀害皇族的人被抓,所有与崔颢有来往之人都被盘查,李煦说的疑点也只是猜测而已,再不结案恐怕引起皇上震怒,于是崔颢被正法。
  也就是那时候李煦笃定此案与凤翔案一样有幕后主使,至此之后,李煦就在为找那幕后之人而奔忙。
  现在一切都变了,所有案子都已经不似前世那般发生,可现在崔颢却来了这里,而且是以徐家的姻亲身份前来相见。
  奇怪,为什么前世今生如此不同。
  安义侯道:“去年我还去过郑家,未曾听你祖母和母亲提起你……”
  崔颢立即道:“侯爷是怀疑我的身份,也难怪,如果有人来这样向我认亲,只怕已经被我丢出去了,没想到侯爷还与我说了这么久的话。”
  安义侯愈发觉得崔颢这话奇怪。
  崔颢又摸了摸头:“就算侯爷觉得我是骗子,那也没有错。
  我是庶子,又曾被拐走,一直没能再认祖归宗。”
  崔颢说完这话,安义侯才明白过来:“原来如此,不过……你说被拐走可有凭证?”
  “就是没有,”崔颢尴尬地一笑,“如果有了,郑家就不会觉得我是无赖、骗子,生我的姨娘已经过世了,父……郑大老爷也久病在床,我离开家太久,郑家上下已经没人能认出我的模样,除非我能找到当年拐走我的人伢子,我是曾找到过那人的消息,只不过他作恶多端已经受到报应,人早就被朝廷抓到正法了。”
  安义侯道:“这么说,已经没有人能够为你作证,你被拐走时多大?何以认定自己就是郑家人。”
  崔颢笑道:“我被拐走之后,人伢子将我卖给一家做下人,那家院子外有棵桂花树,每次思念姨娘和家中时,我都会去那树下哭,因为姨娘院子里也种着桂花树,姨娘的名字就叫桂娘。”
  徐清欢看着崔颢,如果他真的是郑家人,为何前世直到死也没有透露出这话。
  徐清欢仔细思量前世的过往,就在崔颢被抓之后,她的婶婶郑大太太来京中也提及了这桩案子。
  后来她与李煦成亲,郑家人曾前来恭贺,前世郑家与李家关系不错,特别是李煦做了卫所指挥使之后,郑家前来投奔,郑大太太女儿郑姝还嫁给了李家子弟。
  她也听说郑大老爷曾有一庶子,不过已经夭折了。
  安义侯沉默片刻道:“等我伤好之后,就去郑家打听打听,若你说的都是实情,也许还能找到办法解决此事。”
  崔颢眼睛一亮,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平静:“那也需要真凭实据,恐怕侯爷去问也是为难,我追查那些人伢子到常州来,听说有个吴大娘甚为通晓人伢之事,我就追查到了吴家,到了之后才知道吴大娘已经被衙门捉拿归案,坊间都说是位徐大小姐将人带走的,我仔细查问原来那位徐大小姐就是……安义侯府大小姐。”
  第三百一十五章 宋大人不是咸鱼
  崔颢欣喜之情溢于言表,仿佛已经得了多大的好处,一双眼睛望着徐清欢:“大小姐可否帮我这个忙,我将我被拐的年纪和被卖处都写好,大小姐只要帮我问问那吴氏。”
  徐清欢道:“那你是不是还查到了林三娘?”
  崔颢惊讶地望着徐清欢:“大小姐果然知晓,我来江阴确实是为了林三娘。
  今年春天,我四处打听消息时,一个林氏找了过来,林氏说她知晓关于我身世的内情,若我能来江阴寻她,她必然如实相告,可我在军中不方便,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前来……”
  说到这里崔颢叹了口气:“也不知是不是我运气不太好,那林三娘一家竟然也被杀了,我这一路要么找不到消息,要么寻到消息却又出差错,不过好在追查到了吴大娘,否则还不能找来这里。”
  徐清欢看崔颢眉飞色舞的模样竟然不像是在说假话,不过当年李煦去军营中捉拿他时,他也是这般看似坦荡,就连燕山都司卫所的佥事都为崔颢作保,这桩案子差点将燕山卫所牵连进去,多亏了李煦在刑部力保燕山卫所与此事无关。
  后来李煦回到北疆,燕山都司卫所成了李煦的左膀右臂。
  “我一直在查林三娘,”徐清欢道,“不如你将知晓的事都与我说一遍,或许我能查到蛛丝马迹。”
  崔颢点点头就将过往的事都说了出来。
  就在一年的上元灯会上,崔颢被姨娘和下人带出去赏灯,只记得自己正仰头看那挂着的小兔灯,回过神时姨娘和下人都不见了,身边来了个陌生的男子笑着叫他:“小少爷,我们该家去了。”
  然后塞给他一根刚刚搅好的糖稀将他抱起来离开了集市。
  后来他发现身边那些熟悉的脸孔都不见了,那男子也渐渐变了脸,若是他敢哭闹就是一顿殴打,一直打得他没有嚎叫的力气,那男子就会将他和两只猴子关在一起。
  “猴尿不臭,但猴屎很难闻,而且那些猴子的牙很长,只要被咬到就会鲜血直流,”崔颢说着道,“这样跟猴子一起住上几日,放出来之后,就会老老实实听话,不敢再胡闹了。
  我被卖去了永宁县,在乡绅家中做下人,其实我那个年纪能做些什么,无非端茶送水……不过那家的老爷却对我们很好,也不让我们做粗重的活计,平日里侍奉笔墨、跟着戏班子学唱曲子、侍奉老爷穿衣净身……”
  崔颢说到这里微微一顿。
  安义侯已经皱起眉头,一脸厌恶的神情,世风日下,许多达官显贵喜欢豢养**,所以有些人一早就物色长相清秀的男童从小教起,等到身子骨稍稍长开,就能卖个好价钱。
  崔颢接着道:“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被带走了,我从小就手粗笨拙,嗓子也不好,那时候面容看起来还算不错,后来就不行了……”
  说到这里的时候崔颢看向安义侯:“侯爷见过郑大老爷,觉得我与郑大老爷可有些相像的地方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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